15/04/2024Text: 喬遠 (轉載自藝術當下)
電影《填詞L》:不卑不亢地追尋夢想,展現年輕人的情懷
去年得悉導演黃綺琳拍攝了以填寫歌詞為題材的電影《填詞L》,已興起很強的觀看興趣。
對《填》片甚感興趣,原因之一固然是黃綺琳的劇情長片首作《金都》(2019年)相當出色。電影以香港的婚禮服務業和這行業店舖的集中地金都商場為背景,反映現代男女對婚姻和愛情的疑惑,描寫細膩深刻,同時也呈現了本地民俗的特色,堪稱是近年港產片頂尖作品之一。黃綺琳憑此片獲得第3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新晉導演獎」,她近5年後的第二部作品,自然令人期待。
不過,最令筆者好奇的,還是《填》片竟然選擇以填詞這門流行文化創作/行業作主題。港產片近年牽涉流行文化或文藝創作也有好幾部,但不算多,紀錄片《詩》(2023年,許鞍華導演)以外,《梅艷芳》(2021年,梁樂民導演)、《說笑之人》(2023年,區焯文導演)和《4拍4家族》(2023年,賴恩慈導演)均有藝術或表演的元素,但卻並非劇中的主線內容。較近期真正以文藝創作為重心的港產片,大概要追溯至黃修平導演的《狂舞派》(2013年)和《狂舞派3》(2021年)。這類題材本就不易為觀眾受落,而且填詞相比起其他藝術創作或表演,只是流行音樂工業幕後的其中一環,較少為人注意,更單純是文字創作,缺乏豐富的視覺元素,《填》片怎樣才可以吸引觀眾,無疑是對創作團隊的一大考驗。
對筆者來說,香港粵語流行音樂的填詞藝術/工業本身有相當獨特的地方,是這部電影另一吸引之處:自上世紀70年代初現代模式的所謂「廣東歌」興起,一直到現在,每個時期的填詞工作都只由少數專職填詞人主導,從70年代的黃霑、鄭國江和盧國沾等,到80年代林振強、潘源良等崛起,即使在唱片業的黃金時期,知名和活躍的填詞人也可能只得十數位,其後更有近20年由林夕和黃偉文兩人獨領風騷;近年情況稍有改變,這或許與唱片業已告萎縮和製作趨向零散化有關,而個別填詞人如林若寧和陳詠謙依然相當多產。
隨著這種現象而來的是,這些熱門填詞人會為大量作曲人和歌手的不同類型、格調的歌曲填詞,導致即使是創作歌手(singer-songwriter),能在歌詞展現相對統一完整的世界觀或文字格調的極少,較為理想的大概只有許冠傑、Beyond、達明一派和其後獨立發展的黃耀明而已,這很可能因為這些作曲家和歌手部分能兼顧填詞,以及有合作較緊密的「御用」填詞人。同樣道理,多產填詞人要為眾多不同歌手度身訂造作品,雖然從中也會流露自己固有的理念(一些有心人在這方面早有深入研究,例如朱耀偉和黃志華等學者就出版過不少有關著作,值得一讀),但訊息畢竟會顯得較為龐雜和零碎。
其他地方的流行音樂工業似乎甚少出現這種情況。在西方音樂界,創作歌手能包辦曲詞相當常見,Bob Dylan甚至能憑歌詞創作獲得2016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業內雖然也有專職填詞人,但通常只會專門為少數作曲家填詞,例如憑填詞成就獲得頒授CBE勳銜和列入「搖滾樂名人堂」(Rock and Roll Hall of Fame)的Bernie Taupin,就主要為Elton John填詞。就算是同屬中文的國語歌曲,看中國內地和台灣的情況,也沒有出現少數填詞人主導的現象。
那麼香港這種情況是由甚麼原因導致的呢?最直接的猜想,是因為粵語有六調九聲,歌詞的字必須符合旋律中的音調,否則聽起來就會變成其他字,「詞不達意」(因此廣東歌創作通常都是先曲後詞),跟西方語文在旋律上填寫任何字眼都可合音不同。於是廣東歌填詞人需要達到一定的技術門檻,懂得填寫合音的詞,方才可以入門;由於符合資格的人較少,就容易造成少數人近乎壟斷的局面。這猜想雖然合理,但卻似乎未有研究作出論證。除此以外,又還有沒有其他因素?同樣值得有心人探究。由此衍生的問題是,假如香港樂壇有更多填詞人,廣東歌內容會不會更豐富和多樣化?水準更高?個別作曲家和歌手的風格又會不會更為突出?《填》片當然不可能全面解答這些問題,但劇情會不會啟發觀眾深思一下唱片業的某些狀況?
黃綺琳會拍攝這個題材,很大程度因為她本身就是「填詞L」(在香港俚語中,「L」是一個粗話字眼的委婉語,意指對某種事情有狂熱執迷,但又無甚成就的人)。片中主角的出身背景固然與黃綺琳脗合,她更填寫了片中絕大部分插曲的歌詞(即劇情中主角的創作),夫子自道的成分甚高。
首先值得讚揚的,是《填》片並沒有如筆者原先擔心那樣流於沉悶,在前段既能介紹廣東歌填詞的基本技巧,例如合音和押韻,以至「0243」的填詞技法,又適當地穿插相關笑料(最叫人哭笑不得的大概是片中一位教育工作者認為,歌詞只要用上不是書面語的粵語字眼就是粗俗),既適當刻劃出主角追尋填詞夢的活力和熱誠,娛樂性也不俗。
影片到中段筆鋒一轉,改以較平實冷靜的調子敘述主角如何努力爭取進入唱片業、填寫「出街歌」(意指收錄於公開發售唱片的歌曲)的機會。寫年輕人追尋人生理想的故事,一面倒的熱血、勵志很容易,但卻往往流於空洞,欠缺血肉,不足以打動人心,也無法真正賦予年輕人信心和力量,即使去年頗獲好評的日本動畫《藍色巨星》(Blue Giant,立川讓導演)其實也不免有此弊病;反過來,憤怒控訴主角無法實踐理想,單純源於制度不公或年長一輩的偏見,導致他們備受壓逼或冷待,或許同樣過分簡化。《填》片難得的是,將主角追夢過程中屢遇挫折的多個面向立體地呈現出來,既有毛遂自薦時的戰戰兢兢、為取得機會而弄巧反拙,也有追夢時過分自我中心的自省,後段更藉主角兄長搬遷的小片段,帶出將喜好視為事業理想與業餘興趣的比較。影片雖然有「懲罰夢想」的憤慨對白,但是編導的視點一直不卑不亢,冷靜平和,反而更展現出目前新生代紛亂時世中最需要秉持的信念。
作為半自傳式的電影,《填》片未必適宜宏觀地探討廣東歌填詞藝術或香港唱片工業的狀況,但有一些範疇還是可以著墨多一點,例如:怎樣才可以寫出好歌詞?主角怎樣磨煉自己的技藝?怎樣檢討自己未能獲得重大成就的原因,是技不如人、時運不濟,還是客觀環境未能培育新人?
不得不提的是飾演主角的鍾雪瑩,她之前在《殺出個黃昏》(2021年,高子彬導演)中飾演意圖自殺的少女已教人刮目相看,這次她演的角色由10多歲至接近30歲,年齡跨度甚大,而且外形和性格(除了熱愛填詞外)均平凡如鄰家女孩,但鍾演來細緻而極具真實感,足以帶動觀眾,難怪可憑《填》片獲得香港金像獎和臺灣金馬獎的「最佳女主角」提名。
近年觀看不少香港年輕新導演的作品,教人感動的,可能不單是影片的情節或訊息,更是從中展現出年輕人面對困境的態度和胸襟。
Source: 轉載自藝術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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