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09

以巴衝突 | 烽火台上無點火？

　　哈馬斯突襲以色列行動有兩個不解之謎。

　　10月7日，恰恰是40年前以色列與埃及和敘利亞之間「贖罪日戰爭」的爆發之日，伊斯蘭抵抗組織（簡稱「哈馬斯Hamas」）發動了對以色列的突襲行動。這場行動或者說已經上升到戰爭的層次了，現在仍在繼續，發展趨勢未見明朗，但根據雙方公布的數字顯示，第一天雙方都已經各自出現幾千人的傷亡，哈馬斯更抓了一批以色列人前往加沙地帶，無論是戰俘還是平民，網上社交媒體所流傳的鏡頭讓人非常不安。

　　關於這場突發的軍事行動，評論的觀點多集中在背後的大國政治博弈，例如是否伊朗和俄國在背後支持甚至挑起這場突襲行動，從而伊朗可以瓦解即將簽訂的沙特-以色列和平協議，俄國則把世界關注焦點從俄烏前線挪到中東火藥桶等等諸如此類。這些觀點從國際政治的利益格局和分析邏輯上，都是很有說服力的，只是沒有客觀證據而已。但是，筆者一如既往的觀點是：戰略目標能否達成，取決於戰術上是否可行。前者可以天馬行空，後者卻要落地執行。就算伊朗和俄國很想通過挑動哈馬斯突襲以色列，那也要在具體行動上做得到才行，現在證明真的做到了！如果以色列是一個兵備廢弛的國家，被哈馬斯突襲成功，那還說得過去，但問題是以色列從立國到今天，都是兵民結合，軍事實力（包括最新科技和與之相適應的戰略戰術以及實戰經驗）不斷提升的國度。因此，這場並不十分高端的突襲行動，何以能夠成功？所有媒體評論都說以色列情報部門失責了，甚至說因為今年以來，以色列社會由於修訂最高法院權力法案問題，產生巨大政治撕裂，從而造成民心渙散云云。

哈馬斯突襲以色列，造成數以千計傷亡。(AP)

以色列情報人員失誤，不能卸責

　　筆者對這種「失職論」和「撕裂論」是有所保留的，這兩種論點太過寬泛。先說「撕裂論」，以色列的政治撕裂的確嚴重，甚至造成了百萬人上街遊行示威。這裏不妨再透露一下，甚至造成香港立法會原本計劃到以色列考察創科教育和國民教育，也因社會動盪而不能前往。但是，這與軍事情報的獲取手段和對敵人軍事行動的預警機制有甚麼關係呢？這幾乎是完全無關！軍事情報的獲取手段，籠統來講包括兩大類：人力情報(HUMINT)和科技情報，前者就是俗話講的間諜，後者就是除了間諜以外，一切用科技手段獲取的情報，包括圖像情報(IMINT)、訊號情報(SIGINT)等，後者還可劃分為通訊情報(COMINT)、電子情報(ELINT)和量度及特徵情報(MASINT)，另外還有從公開資料中挖掘的公開訊息情報(OSINT)。由於篇幅關係，筆者不一一解釋，總括而言有兩點：

　　一是這些情報手段的運作今天已是高度正規化、專業化甚至自動化（包括傳統的自動化技術和基於大數據與人工智能的新自動化技術），整個情報部門是科層化運作，猶如大工廠的產業鏈。除非以色列的政治撕裂造成整個情報部門產業鏈全然崩潰，乃至「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電影《天下無賊》中葛優的金句），那麼情報搜集和預警機制才會完全癱瘓，從而讓哈馬斯這次突襲行動得以成功。

　　二是如果政治撕裂已經大到足以瓦解情報部門產業鏈，那沒有理由從摩薩德（Mossad，負責對外）、辛貝特（Shinbet，負責對內）和阿曼（Aman，國防部軍事情報局），一直到總理辦公室，都沒有人意識到這麼嚴重的人心士氣崩潰現象？這完全不可想像。這在中外歷史上我只想到一個近似的例子，就是清朝嘉慶十八年（公元1813年）發生的「癸酉之變」：民間秘密社團天理教組織的一場起事，最後竟然攻入紫禁城內。這次事變雖然保密，但清朝政府從地方到中央，其實很多部門都收到了各種關於這次事變的情報和預警，但清朝官衙上上下下已經慣於怠政，收到也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置之不理，終於釀成大禍。但以色列不是清朝，至少不是如清朝那樣已經處於中衰的境地。儘管今年中以色列軍方曾經警告，右翼政府的修例引發了部分士兵參與遊行抗議行動，但不等於說士兵抗議抗到不惜在自己防務職責上罷工，這非同小可。何況，士兵不等於情報部門人員。

以色列軍方在被轟炸地區調查。(AP)

　　再說「失職論」。這次哈馬斯突襲成功，以色列情報部門要承擔責任，這一點是逃不了的。一如有安全專家聲稱，調查情報部門失職的工作，可能需要經年累月，才能釐清箇中問題、失誤和誰該負責。美國政府和國會調查九一一事件的情報失誤，用了將近兩年時間（2002年11月底到2004年8月）；這次哈馬斯突襲行動被稱作以色列的珍珠港事件，美國國會調查日本偷襲珍珠港事件中的失職問題，用了四年多（1942年頭到1946年中）。這次事件的調查，恐怕真的要花很長時間了，因為這不僅僅是某個官員或者將軍個人失誤所能造成的，必然存在系統性因素。根據上文提到的情報分類，至少有兩大系統性因素需要深入的調查：

　　一是人力情報的失誤，具體來講，就是為甚麼滲透入哈馬斯乃至更幕後國家的間諜特工人員，並沒有掌握這次突襲行動的情報信息？或者更具體來說，包括：

　　－有沒有滲透敵營的間諜人員？不可能沒有吧？如果有，那麼：

　　－間諜有沒有獲得這次突襲行動的直接機密情報？或者有沒有獲得間接情報？這兩者的區別在於：

　　－直接情報是指潛伏在敵營最高決策層內的高級戰略特工，直接從敵營最高決策人員那裏盜取了發動這次突襲行動的計劃，包括動機、時間、地點和行動部署細節等。這種情報的價值最高，但也是最為難以取得的。不過，以色列不是沒有這種成功先例，聊舉一例：1973年10月7日爆發的贖罪日戰爭，在戰前的10月5日與6日之間的午夜，代號「天使」的潛伏在埃及政府內的戰略特工Ashraf Marwan，把埃及準備在贖罪日進攻以色列的計劃，非常精確地通知了摩薩德官員。

　　－間接情報是指能夠反映有很大可能爆發突襲行動的徵兆式現象，在這次突襲行動中，哈馬斯集中了5000多發火箭彈，據報在突襲的頭20分鐘已經全部打出去了。以色列前副參謀長、前國家安全顧問達揚(Uzi Dayan)認為，這麼大的彈藥儲備，以色列情報部門居然一無所知！哈馬斯不是一個國家，不具備獨立生產的軍火工業，雖然火箭彈不是甚麼高端武器彈藥，但這麼大數量的軍火，從在固定黑市渠道上採購，到分發彈藥到不同的發射襲擊點，再到調動付款結帳的資金（哪怕是現金支付，也不可能毫無形跡），再怎麼保密也不可能一絲一毫跡象都沒有。何況哈馬斯又不是第一次使用火箭彈襲擊，以色列照理應該對他們的火箭彈採購流程有充分的緊盯式情報關注。1982年英國與阿根廷之間爆發的福克蘭群島戰爭，阿根廷空軍使用的法國製飛魚反艦導彈，對英國皇家海軍艦艇構成嚴重威脅。雖然英國政府取得法國政府諒解，後者承諾拒絕售賣更多飛魚導彈給阿根廷，但英國情報部門軍情六處並沒有因此放鬆，一直緊盯全球黑市軍火市場，確保即使在黑市，阿根廷也買不到飛魚導彈。以色列情報部門不會不如軍情六處吧。

　　－上述兩種情報，是負責滲透的特工人員沒有發現，還是有所發現了，向上匯報了，但上級部門因各種原因忽視了？疏忽而未知，與知而上報卻被忽略，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失誤和責任。

軍事防禦系統突癱瘓，形同虛設

　　二是科技情報的失誤。從2002年開始，以色列政府在國境線上建造一道圍牆式的防禦工事，用以把自己領土和充滿敵意的鄰近地區特別是加沙地帶和約旦河西岸隔絕起來。到了2011年，以色列在北部與敘利亞接壤邊境，建造了45英里同樣的圍牆。2013年，以色列在西面向著埃及之處，建成一道150英里的圍牆。2017年，以色列在約旦邊境也修築了部分圍欄。在修牆技術上，除了參考柏林圍牆那種老式鐵幕隔離牆之外，在牆的內外上下還裝備了紅外線夜間傳感器、雷達、地震傳感器、氣球載相機，還有無人駕駛的遠程控制福特F-350卡車，上面配備有視頻攝像頭和機關槍，這些都使得老式圍牆的混凝土厚板和鐵絲網在防衛上更加如虎添翼。

哈馬斯從加沙地帶向以色列發射火箭彈。(AP)

　　除此之外，自2011年開始，以色列自主開發和部署了一套大名鼎鼎的「鐵穹防衛系統」——結合反火箭彈導彈發射架、雷達系統、操控系統和監測裝置等武器組合系統，可實現對來襲的火箭彈作自動探測和開火攔截。2021年，哈馬斯在一個星期內，向以色列發射了3000枚火箭彈，鐵穹系統成功攔截了大部分火箭彈，威名大振。上述的圍牆內裝置和鐵穹系統，包含了大量科技情報設備，從不同的方向、高度（地面、低空和中高空）、熱象感應（紅外線）、飛行器感應（電磁波）、航空拍照等角度，全方位搜集各種敵營的影像、訊號、聲音等情報資源，同時以自動化科技大幅度提升對各種情報資源的輸送、整合和分析效率，甚至自動採取開火決策，例如鐵穹系統的反火箭導彈，一如傳統的火控雷達，自動偵測和計算目標的射擊諸元數據，自動進行開火攔截和依據目標運動變化軌跡自動調節。今天的自動化裝置當然威力更大，鐵穹系統從偵測到射擊只需8秒。

　　但詭異的是，這次突襲行動哈馬斯不僅成功打出了幾千發火箭彈，鐵穹系統不是沒有反應，而是應接不暇，而且突擊隊還簡單而粗暴地開起推土機，直接推倒以色列圍牆，然後殺入以色列國內，牆上的所有偵測器都癱瘓了？牆上巡邏的士兵呢？另外，哈馬斯還出動了滑翔機，突入以色列領空，直接機降（即是不用降落傘）到以色列土地上，然後大開殺戒，以色列防空系統包括雷達也癱瘓了？雖然低空飛行可以躲避雷達，但滑翔機也不能過於低空滑翔，這會增加墜落風險，同時防空偵測也不是僅靠雷達，別的偵測儀器和觀察所人員也沒有反應？

　　更令人驚呆的是，哈馬斯居然使用無人飛機，成功精準打擊了以色列梅卡瓦坦克(Merkava)！這是全球頂尖級的主戰坦克，被譽為「萬能的梅卡瓦」，居然被土法上馬的哈馬斯突擊隊打到人仰馬翻，坦克手死的死，被扯出坦克而俘虜的俘虜狼狽不堪！雖說對於無人機的偵測和反制戰術，是全球軍事界的一個大難題，美國、俄國等軍事大國也拿不出完全成熟的戰術方案，但我的重點是：第一，以色列擁有一套ReDrone反無人機系統武器，能夠發現、識別、跟蹤指定空域內不同類型的無人機，並使之失效。該系統由DAiR雷達、訊號情報傳感器和COAPS-L光電系統等組成，可進行360度探測，提供即時的訊息，號稱能夠在發現無人機目標後，ReDrone反無人機系統會切斷無人機與其操作人員的聯繫，屏蔽無線電、視頻訊號和GPS定位數據，並使無人機偏離原航線，防止其繼續實施攻擊。同時，該系統還能分辨無人機本身的訊號及其操作人員的遙控訊號，以便分別定位和跟蹤多個無人機目標及其操作人員的方向。但在這次哈馬斯攻擊當中，這套系統怎麼沒有發生作用？

巴勒斯坦人站在以色列的坦克上揮舞國旗慶祝。(AP)

　　第二，哈馬斯人員是如何使用無人機來定位以色列的坦克，從而成功發起投彈攻擊？簡單來說有兩種定位方法，一是通過全球定位系統，二是不需要通過全球定位系統。後者如果涉及遠程目標，那麼這是高科技操作，全球據說只有美軍在實戰中成功使用過，以及中國軍工單位在自主技術研發上成功攻關，這不可能是哈馬斯能夠掌握的了；如果是近距離目標，那一如我們平日拿著個玩具式的或者商用無人機那樣，漫無目的地飛翔和搜索，搜到甚麼就是甚麼。估計哈馬斯是屬於這種情況。為甚麼我不認為哈馬斯是通過前者，也就是全球定位系統來進行無人機的攻擊目標定位？在推特X上，一個名為Aimen Dean的人聲稱，那是因為哈馬斯全部使用了華為手機、平板電腦和手提電腦，所以躲過了美西方和以色列的通訊及網路監控。這麼說來，如果哈馬斯真的使用了全球定位系統，也應該是北斗定位。這位仁兄不是外行人，而是艾爾蓋達組織(Al Qaeda)的前成員，後來變成軍情六處特工。筆者對此有保留，倒不是懷疑這位曾經的變節者有「禍水東移」的想法，而是覺得，如果哈馬斯真的使用中國通訊設備，那也不能只有手機和無人機等硬件，還必須有通訊網路和地面的通訊基站啊，否則就變成雖然用華為裝置，但還是要通過西方網絡和應用程式來通訊和連結全球定位系統。如果在加沙地帶忽然出現一批數量可觀的能繞開西方網絡監控、卻又無礙通訊使用的智能裝置用戶，以色列和英美西方監控部門（美國國家安全局NSA和英國政府通訊總部GCHQ）居然也毫無感知？如果是的話，那麼這也是一種失職。

　　最後結論是這兩個不解之謎：間諜何以不能預警？系統何以形同癱瘓？這兩個謎團，發生其中一個，也都罷了，兩個同時發生，這對於一個高度軍事化的國家來說，概率有多大啊？這好比中國的長城，是抵禦和預警北方遊牧民族入侵的重要系統，當北方胡人騎兵大舉南下之時，長城沿線的烽火台，居然沒有一個點起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