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宣言》：巴人的第三條道路

　　記得我在2002年第一次採訪埃及，在開羅認識《金字塔報》的政治編輯卡勒德，他見我來自香港，就說了一件與中國有關的新聞。他說有一次他隨時任總統穆巴拉克訪問中國，有幸與當時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做了個簡短專訪。當他問到中國在中東衝突的角色時，江澤民立即回應，指中國要集中發展國內經濟，未來10年也無暇照顧阿拉伯兄弟，還表示10年後再談吧！

 

　　卡勒德提高嗓門，以開玩笑口吻重複江澤民的正確用詞：「We are too busy with our economy……」我們相視而笑，他問：「是不是太欠缺外交辭令？」這讓他有點兒驚訝，欲言又止，眼神帶點寂寞，他認為中國是唯一可以在中東局勢中制衡美國的大國，希望江澤民能打破這僵局。

　　結果等了20年，中國因「一帶一路」國策在中東地區積極扮演和平使者的角色，除去年促成伊朗和沙特大和解，最近又邀請巴勒斯坦14派系代表到北京商討大團結的可能性。從激進的伊斯蘭抵抗組織哈馬斯，到走世俗溫和路線的法塔赫，一直互鬥不休，但他們最後都共同簽署《北京宣言》，各派系承諾結束分裂，為民族前途走在一起，共同推動巴勒斯坦國建立的願景，以及解决戰後加沙的管治問題。

 

在中國牽頭下，巴勒斯坦14派系簽署《北京宣言》，承諾結束分裂。(AP)

 

　　在電視新聞上，我看到巴人14派系代表中有「巴勒斯坦全國動力」的穆斯塔法．巴爾古提(Mustafa Barghouti)，我在西岸拉姆安拉曾採訪過他，他來自巴人中一個顯赫家族，是一位知名的巴人民間領袖，他的哥哥便是極受巴人歡迎的馬爾萬．巴爾古提(Marwan Barghouti)，為爭取巴人人權，曾長期被關在以色列的牢獄中受折磨。

 

　　在2005年大選期間，有人提名馬爾萬．巴爾古提參選。大家心裏知道，只要他能參選，便一定勝出，因為他的聲望比阿巴斯還要高。以色列大為緊張，極力反對釋放他。弟弟繼承了哥哥的夢想，參選挑戰阿巴斯，雖最終失敗，但他一直致力擴大巴勒斯坦人的公民社會，成為回應以色列佔領的一種另類和平理性抗爭，讓人看到希望的出口。

 

　　我特地跑到拉姆安拉專訪穆斯塔法．巴爾古提（下稱巴爾古提）。巴爾古提本身是一名醫生，之後轉為社會活動家，多年前與已故著名美籍巴勒斯坦學者薩伊德，以及兩位知名巴勒斯坦領袖沙費(Haidar Shafi)和達卡(Ibrahim Dakak)成立了一個民間組織「巴勒斯坦全國動力(Palestinian National Initiative)」。

 

穆斯塔法．巴爾古提從醫生轉為社會活動家，並創立「巴勒斯坦全國動力」。(AP)

 

　　該組織是要回應巴勒斯坦人的民主訴求。他們渴望在建國的過程中，可以擴大巴勒斯坦人在當中的民主參與，以推動一個獨立、可行且具代表性、有前景的國家。這國家同時建基於公義、公平、法治的基礎上，可讓巴勒斯坦人有尊嚴地生存。

 

　　就第三條道路的發展，我在拉姆安拉特別訪問了巴爾古提。首先我問，他經常談到第三條出路，這是甚麼意思？他指巴人不一定只能在腐敗政權與原教旨主義之間做選擇，他們還可以選擇民主，但不是美式民主，而是從人民草根中自發出來的民主參與，這叫公民社會。在支離破碎的大地上談公民社會，聽似荒謬，但巴爾古提表示這的確有可能。

 

　　我好奇問，看到巴勒斯坦人連行動自由都受到限制，那些隔離牆、檢查站，令巴勒斯坦人只能在有限的空間活動，你要如何擴大他們的民主參與？

 

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地區設置大量檢查站，限制巴人活動。(AP)

 

　　巴爾古提認真地告訴我，1987年與2000年的兩次起義，反而幫助了他們慢慢建立起公民社會來。在那兩次起義中，巴勒斯坦人學會如何為了生存而抗爭，如何組織自己和進行動員活動，期間有不少來自世界各地的和平組織前來幫助他們，教曉巴人一種非暴力的手段。

 

　　我在以巴地區來回多次，表示也留意到，這實在是十分感人的場面。和平組織人士以非暴力方式為巴勒斯坦人擋炮火，但以色列方面卻指他們為恐怖分子的同情者，不願意見到他們的身影。

 

　　巴爾古提嘆息，他指以色列當然不希望他們前來見證在新聞現場所發生的一切，更何況他們對巴人的政策是圍堵與孤立，公民社會就是要打破圍堵與孤立的企圖。他問我有否留意，他們雖然生活在滿目瘡痍的土地上，但非政府組織(NGO)活動非常活躍。

 

　　我同意事實的確如此，那他如何評價這些國際NGO前來與巴勒斯坦人合作推動公民社會？

 

　　巴爾古提強調，在這些國際NGO當中，有不少是完完全全來自草根階層。他們得以發聲，並通過團結形成一種力量，這正是巴人要學習的。他們來保護巴人，讓巴人有機會在較為有保障的環境中活動，同時認識到非暴力的可能性，這種國際團結運動令人欣喜。現在的巴勒斯坦社會，與過去已經大有不同，過去只能留在家裏的巴勒斯坦婦女，現在也懂得站出來說話。

 

巴勒斯坦婦女現已不再躲在家中，懂得站出來提出訴求。(AP)

 

　　事實上，我也接觸過好幾個婦女團體，例如「國際婦女和平組織」(International Women for Peace)，她們吸引了不少巴勒斯坦婦女加入。那麼，我問巴爾古提是否認為這是巴人民主意識的萌芽？

 

　　巴氏驕傲地回答我說：「事實上，我們巴勒斯坦人已建立了一個很強的公民社會，堪稱是阿拉伯世界的代表，只不過你們傳媒沒有太多的報道。我深信，朝著這個方向，巴勒斯坦人最終能夠立國，而這個國家必會是一個阿拉伯民主國家的典範。」

 

　　這就是巴爾古提這麼多年來一直倡議的第三條道路，可是在戰亂不斷的以巴地區，和平組織的聲音愈來愈微弱，目前公民組織面對炮火，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戰。無論如何，中東地區不少人仍然企圖學會如何組織、動員，以非暴力、理性的手段來發出自己的聲音，爭取他們的政治訴求，並從中認識到擴大公民社會是他們唯一的自救方法，國際社會是否應給予更大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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