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2/2014
愛恨柿釉器
我第一次接觸柿釉器是九十年代某一天,一個行家來電問我有沒有興趣看兩件柿釉瓷器,他的店舖離我的小店不遠,只是兩、三分鐘的路程。
一進門,他急不及待在一張羅漢牀上打開一個紙片箱,拿出兩件用厚厚厠紙包住的東西,慢慢用刀片割開厠紙,取出兩支柿釉梅瓶。
不論多名貴的青銅器、瓷器、唐三彩,走私客毫不例外都用國內的厠紙包裹,取其便宜、方便、保護性強。
柿釉器當年我只在拍賣目錄和博物館的展覽目錄見過,因此相當陌生,常見的造型是碗碟,瓶罐,尤其是梅瓶,更是難得一見。
收藏家比較喜歡收藏立體的瓶罐;碟,因為比較平面,相對來說價格因此比較便宜。
凡事不能一概而論,一只刻花或印花碟,如果花紋清晰、罕見,釉色滋潤,價格比一支素身的梅瓶可能更貴。
行家說那兩支梅瓶是河南窰,因為灰色胎的顏色比較深,與常見的淺灰胎耀州窰有別。
生意買貨不是學術討論,行家說是河南窰,我又何必跟他爭錀?
最後我用75,000港幣買了一支。
回到店舖,我仔細査書、硏究它究竟是河南窰還是耀州窰。正當我聚精會神查書之際,一位新加坡客人走進我的小店。他是宋瓷的資深收藏家,對宋瓷的窰口瞭如指掌。我向他請教柿釉梅瓶的窰口,他仔細看了幾分鐘之後,說是河南窰。他問我柿釉梅瓶賣不賣,我開價85,000港幣,他說不貴,很爽收地拿出信用咭給我的伙計刷咭。
他離開後不久,我即刻走去追貨。行家見我這麼快追貨,即刻抬價,另外一支柿釉梅瓶我最終花了90,000港幣才買得到。
做古董生意大部份行家貴買貴賣,便宜買亦貴賣,只有我那麼傻,用低價錢買入的貨,只加百份之二、三十便出手;高價買入的貨,常常虧本。
新加坡客人兩天後又來到我的小店,我讓他看新買入的柿釉梅瓶,開價120,000港幣,他說貴。我百思不得其解,過了幾個月才漸漸明白。
過了幾年,新加坡客人有一天在香港打電話給我,叫我上他的酒店房間欣賞一件「定窰杮釉葵口大碗」。定窰杮釉當年很少見,難得有機會一見,我當然即刻赴約。
葵口大碗直徑二十公分,全美,薄胎,滿釉,只在圈足底部露白胎,圈足內有刷釉痕跡,是定窰器的特徴。
新加坡客人說用180,000港幣買回來,我不信。當年一只定窰白釉葵口大碗也不只值180,000港幣,何況是難得一見的柿釉?
我對「定窰杮釉葵口大碗」念兹在兹,幾年後在新加坡客人的家裏與它重逢,我有一種與麗人再次邂逅的感覺。
我想據為己有,問新加坡客人有沒有意思出讓,他漫不經意地說「一百萬」,一百萬說的是港幣,並非新加坡幣。
一百萬的價錢我不能說不合理,更不能說是天價,十多年來在市場上我沒有見過另外一只「定窰杮釉葵口大碗」。
太過相信別人,不論是在情場還是商場,吃苦的永遠只會是自己。
有一年新加坡客人在弓弦巷一個哈日女行家那裏購入一只「定窰杮釉水盂」之後,拿給我看,說要以原價75,000港幣讓給我,我問原因,他說愈看愈不像定窰,因為白胎比較疏鬆。我當年認為他可能看錯窰口,但不好意思退貨,唯有幫他一個忙,替他出貨。幾個星期後,杮釉水盂我以120,000港幣賣給一位收藏家。再過幾個星期,我在行上看到造型一樣、大小不一的杮釉水盂,我大吃一驚。貨主開價由2,000至5,000港幣不等,說它們並非定窰,是定窰系(ding-type),我半信半疑之下,花了兩千元買了一只最小型的拿去牛津化驗所做「熱釋光分析」,幾個星期後我看到「熱釋光分析報告」時,幾乎暈倒。我一直担心的事終於出現,「分析報告」確認杮釉水盂的製造年代距今少於五十年。
我心情忐忑,不知如何向從我的小舖購入「定窰杮釉水盂」的收藏家交代。我考慮再三,最後決定自首,告訴客人「定窰杮釉水盂」出了問題,是新仿。客人問我是否百份百肯定是新仿,我唯有帶著「熱釋光分析報告」和一張120,000港幣的支票到他的辦公室拜訪。交收完畢後,他問我為甚麼那麽不小心,我報以苦笑。
新加坡客人收到我的通知後,不用三天便飛到香港,退回75,000港幣現金給我。「定窰杮釉水盂」他卻不拿走,說要送給我作為一個高仿樣板。
我花了幾千元,買了一個教訓:不要輕信別人,自己的生意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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