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2017
【被縛手腳的長者】還他們自由!這樣的安老院環境,可會改變?
上月中旬參加了一個很特別的研討會,主題是如何在認知障礙症長者身上做到「無約束」,還他們尊嚴。
認識好幾個朋友的長輩患上了認知障礙症,病情發展至中後期,出現一些讓他們十分煩惱的病徵,好像經常發脾氣,或用粗言穢語罵人,或動手打人,或玩弄糞便,或妄想有人追殺自己,或懷疑別人偷取自己的錢財。常人如我們不懂應對,只懂「如實」回應他們:「沒有啦,你的錢都在錢包裏。」或:「沒有啦,哪裏有人追殺你!」統統不足以免去他們的恐懼或不安。
在安老院舍或醫院裏,種種治療或護理項目亦會令他們更加迷惘與難受。身上插著尿喉或胃喉,整天包著尿片,不能自己上廁所,非常不舒服,自然想扯掉它們。每個來到床邊的醫護人員都戴著口罩,在他們眼中,只有為非作歹的人才會「矇面」,而且這些「矇面人」到處都是,怎不令他們驚恐!在院舍居住,無事可做,白天等開餐,開餐後等上床睡覺,這時才晚上七時半!未到凌晨三四點,人已醒來,唯有下床四處走動。
然而,這些發生在院舍及醫院裏的任何一種情況,很可能都「招致」一個後果:被縛。曾到醫院探病的朋友,也許遇過雙手被縛的年邁病人。就算不是縛手,在安老院舍裏,相信你也見過那些被安置在高背椅上的長者,那張擱在他們胸前或腰際的小木桌,形同枷鎖,限制著他們的人身自由。
使用約束物品,需要徵得家屬同意。若然你像我那樣曾簽署那張同意書(無論當事人是不是認知障礙症),心裏必然十分難受。我們沒辦法拒絕,而醫護人員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問題是,對當事人來說,那些被約束而失去自由的日子,都是很可怕的烙印——不要忘記,就算有了認知障礙症,他們仍然對舒服不舒服,束縛不束縛有感知的。
九月中旬那場研討會上,講者都是破格之人,有醫學院教授,有老人科專科醫生,有退休的醫院護理總經理,有政府資助護理安老院院長,他們都提供一些「另類」方法去減少約束,共通點是:先了解上述那些看似搗蛋或擬似攻擊等行為背後,帶有甚麼意思,再試用約束以外的方法處理。他們期望在這個城市裏,營造「愈少用約束物品愈叻」的思維模式。
會上所分享的個案,很有意思:
個案一:患有認知障礙症的婆婆坐在病房的床沿,手持柺杖,不停敲打旁邊的椅子,轟轟聲響徹病房,念念有詞。一般情況下,她也許被視作具「攻擊」性,很大可能被縛。
行為背後的意思:婆婆原來說自己的錢都丟光了,因而焦急煩燥。
應對方法:時近農曆新年,病房職員給她一疊利市封,請她幫忙包利市。雖然職員沒有給她真正的紙鈔或硬幣,但已能讓她安靜下來
個案二:伯伯半夜不去睡覺,這樣會被視為搗蛋。
行為背後的意思:原來伯伯煙癮發作想抽煙
應對方法:病房不能吸煙,但醫護人員做了一支假煙給他刁著,不用燃點,伯伯已經很滿足地「抽」起來。至於打火機的聲響,醫護人員會以蓋印章的聲響代替,因為模仿得十分迫真,很多患者信以為真
個案三:出現妄想徵狀的認知障礙症婆婆,坐在病房通道的地板上,不願起來,說有人要追殺她。在還未營造「愈少用約束物品愈叻」的思維模式下,她也很大可能被縛在床上。
行為背後的意思:婆婆受妄想影響,確信有人追殺她
應對方法:病房職員請纓做她的「同盟」,說跟她一起打那些想「追殺」她的人,二人還一同躲到洗手間十多分鐘避開「敵人」,之後跟婆婆說「敵人」已給打退了,婆婆很安心,二人最後成為好朋友
個案四:經常大叫又或重複某些無意義字詞的長者。
行為背後的意思:估計他們在院舍內或留醫時苦悶
應對方法:其中一個方法是送他們一個嬰兒般大小的洋娃娃(醫護人員在淘寶網找到賣88元人民幣的,部門能負擔),但不要交到他們手上便了事,而是要跟他們說:「某某某要去藥房拿藥,請你幫忙看管這個小寶貝。」通常這些老友記很樂意照辦,他們的情緒也會平靜起來
個案五:玩弄糞便的老友記,這是其中一個被縛手的原因。
行為背後的意思:無論有沒有患上認知障礙症,人們只有在便急時,才會想到糞便這東西。而認知障礙症患者玩弄糞便,其中一個可能是便秘,他們排不出大便,便用手去挖
應對方法:替老友記清大便,而非縛手
再寫一個。102歲女人瑞在一次流感及唾液腺發炎後,不知何故,留醫期間被人插上鼻胃喉餵食。她出院住進安老院舍後,來探訪的公立醫院社區老人評估小組的醫生察覺不對勁,看得出她十分不舒服。事實上,不少病人因而扯去喉管。為防日後喉管被扯,他們也很大機會被縛手。這名醫生遂嘗試給她餵食,測試她的吞嚥功能,發現並沒有問題,之後經言語治療師評估,女人瑞確可用口進食,液體要加凝固粉而已,無須用鼻胃喉。現在她104歲,繼續享受用口進食的樂趣。
不得不佩服這些破格的醫護人員想出這麼多「另類」方法,可惜現在這樣做的醫院或安老院相信不多(上述個案取自明愛醫院社區老人評估小組探訪的安老院舍、沙田醫院及大埔醫院)。
位於薄扶林的竹林明堂護理安老院,也著力不去約束院友。經過一年的努力,全院169人中,用上約束工具(包括高背椅和輪椅等限制活動物品)的院友,由去年中的63人,減至今年8月的24人。院長梁曙曦在研討會上提到,看準問題所在,針對「以前用約束,現在繼續用」的因循做法,在院內貼上有關約束引起問題的報章及雜誌報道,以此提醒同事:約束老人家,不是「理所當然」。截斷因循,他們便愈來愈少機會想到約束這方法。
香港大學法律學院教授陳文敏提醒,隨著環境轉變,人們現在接受親友受縛受約束,將來未必這樣。假若要限制一個人的自由,需要合理的理由,手法也要相稱。根據《香港人權法案》第五條之(一)及(四),除非有合理理由,並依循法律上規限的程度,否則不可以隨便剝奪人身自由。若以方便工作或長者搗蛋為理由而約束他們,法律上並不接受。沒有合理的理由而令人失去自由,便是非法拘禁,當事人有權得到合理的賠償。
然而問題卻是,現在醫院或院舍人手不足,哪有空間去改進?
賽馬會耆智園總監兼中文大學內科及藥物治療學系教授郭志銳提及一樁往事:話說2003年沙士之前,他向醫院管理局建議增加醫院內的洗手設施,但局方推說沒有資源也沒有地方去做。然而沙士之後,一下子洗手設施大增。所以,「自從沙士之後,我不相信醫管局沒有資源的。」他說。
梁曙曦院長說得更直接,光派前線員工接受培訓,及不上院舍管理層以至所屬社福機構服務總監認識「零約束」重要。沒有後者的支持,就算基層員工學會了,也不能順利推展。恕我大膽地進一步詮釋梁院長的意思:更高層的人,諸如醫管局總辦事處的管理層,還有規管安老院舍發牌的社會福利署高層(甚至曾任社署署長的林特首?)是否都該深入了解「約束」帶來的,是好處多,還是壞處多?
我想起資深傳媒人曾智華去年在他專欄內的一段文字:「近年,因長輩住在護理安老院,故頻頻出入……(看到)九成病人不能走動,不能自顧,更不會有康復機會,只是像植物人一樣,長困牀中,有些插滿喉強被逼餵營養奶。有些更手腳被縛,以防自殘。總之,全部嚴格講,皆在『等死』,苦不堪言,慘無人道。」這樣的安老院環境,可會改變?
本欄旨在集思廣益,內容謹供讀者參考,惟不能代替醫囑。如有疑問,宜與您的主診醫生商量,以得出切合您的治療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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